學習織錦，首先要打好基本功，光是基本功姜姚就教授了一個月。

學習壯錦織造是一個枯燥且乏味且漫長的過程，好在每個人都沒有放棄，並且進度可觀。

與此同時，姜瓊的學習也大有進步。

這天中午，眾姐妹停下手中的活計，準備出門吃午飯。

一開門，姜姚就見到胭脂從壯錦人家過來，幹脆迎上去。

“你們都多久沒開張了？”一見面，胭脂便問，頭上還綁了一條壯錦帶子，正是上次和姜姚預定好的。

“實在是人手不足啊，誰不想賺錢呢？”姜姚無奈道，“現在還是只有我能做，她們才剛學會基本功呢。”

“唉……若不是夫人那邊缺不了我，我倒想給你幫忙……哎，你們這是要去吃中飯？”

姜姚應聲，胭脂道：“你們這樣往返很麻煩吧？倒不如請個廚子，做了飯帶來。”

姜姚正想說這也挺麻煩的，突然想起來織坊後門有個小庫房，腦子裏冒出來一個想法。

“胭脂姐，你這倒是提醒我了。我想把後面的庫房改成廚房，請個廚子來做飯，平日裏我們忙完了，去後門吃個飯又能接著忙。”

“也好。”胭脂這時也想起來什麽，“那你豈不是缺個廚子？實話告訴你，我有個遠房親戚，原是富貴人家的廚娘，因鬧饑荒都跑了，她便來投靠我，我正愁怎麽和夫人要個差事給她，如今我倒想和你討一個機會。”

姜姚笑了：“這可真是巧。那好，你看她什麽時候有時間，隨時可以過來。”

“行，也不用你太破費，給口飯吃就行。”

“哪兒能呢？先不說是你的親戚，就是隨便找人也幹活也得給工錢。”

第二天一大早，廚娘果然來了，姜姚已經請人把庫房改成廚房，廚娘進廚房一通準備，但時候還早，便看著眾人織錦。

不知不覺到了中午，姜姚喊眾人休息吃飯，正好嘗嘗廚娘的廚藝。

廚娘為人老實，看著眾姑娘吃飯，有些擔心自己的手藝入不了她們的眼。

“大娘，你手藝很不錯啊，這道菜很像我小時候母親做的。”姜姚肯定道，不是客套話，確實久違地感受到熟悉的感覺，一時心裏有些酸澀。

得到肯定，廚娘樂呵呵的，眼睛都睜不開了。

傍晚回到家，姜瓊還沒回來，桌子上放著一盒小小的膏藥，底下壓著一條字條。

“姜姚，此物乃旁人所贈，可滋養雙手，我一介武夫用不上，若不嫌棄便轉贈與你。——微生隱。”

姜姚打開，聞到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。

她想，可是送禮的人明知他用不上怎麽還會送呢？

“姑娘，我在府中見過這種東西，一般是別府貴人贈與夫人的，只是今天的這盒味道不同。”江尚說。

說起來，姜姚直到現在還沒真正了解過微生隱，秉承著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，一直沒有多問。

不過現在沒必要了。

“江尚，能和我說一些微生隱的事嗎？”

江尚露出八卦的神情，清清嗓子，說：“大人乃龍虎將軍之子，當年將軍汗馬功勞，頗具威信，立下戰功後失去左手，卻將軍權送還聖上，並退居幕後。所以聖上對大人多一些重視，加上大人確實恪盡職守。”

這些事情離自己還太遙遠，姜姚聽完不明覺厲。

江尚繼續說：“對了，大人因為和外使比射箭獲勝，從而被聖上賜飛魚服和繡春刀。很威風是不是？唉，什麽時候我也能有一套……”

因為各自都很忙，姜姚想起來的時候，發現已經好久沒見到微生隱。

她怕他高危職業，會不會被做掉了，問起江尚劉鎮，他們卻捧腹笑著說無事發生。

這天又是傍晚，織坊眾人伸著懶腰，緩解一天下來積累的勞累。

像往常一樣，姜姚留在後頭查看一切正常才會離開，卻聽到外面傳來嬉笑聲，一個繡娘叫道：“姚妹妹，你快出來，好英俊一個公子哥兒在等你呢！”

姜姚應聲出門，看到繡娘們聚在一起，一副看熱鬧的樣子。

而門口樹下，微生隱身板挺直，著一身緋色常服，上繡有虎豹，袖口繡小雜花，腰帶銀钑花帶。

“快走吧姐妹們，別打擾人家。”

眾繡娘走後，微生隱略有不解：“她們是在取笑我們？”

“不是在取笑……”姜姚迅速扯開話題，“你在這兒多久了？”

“午時來過，但見門緊閉，不便打擾，離去一陣後覆返，算下來在此過了半個時辰。”

這也太實誠了。

關好門，姜姚和微生隱往家的方向走。

“上次的膏藥很好用，多謝了。”

“不必客氣，好用就好。”

姜姚拿出之前做好的壯錦荷包：“這些日子，勞煩你多有照料，我也沒什麽珍貴的東西，錢也不算多，只能自己做了個荷包，要是不嫌棄，送給你。”

她印象裏古代總喜歡送荷包，逢年過節寄托祝福之類的，自己也是真心想感謝他，而他那個耿直樣，應該不會多想吧。

“你要是覺得不方便收也沒關系，我把荷包收回。”

微生隱立刻道：“不，怎會嫌棄？得此厚禮，必當珍視。”

姜姚笑出聲：“什麽厚禮，太誇張了，只是一個荷包，又不是金子，用壞了弄丟了我還可以給你做。”

然後，她擡頭看著日落的餘暉，擡手擋住一些光線。

突然很懷念小時候放晚學，和小夥伴走在路上的時光。

此時光線一暗，微生隱默默站在一側，以為她怕曬。

“這些日子，真的很多謝你。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回到家，微生隱和江尚二人交談幾句便離去，就像只是送姜姚一趟。

……

錦衣衛經歷司。

門口兩側站著值守的人原本無精打采，一見來了人，仔細打量後立馬睜大眼睛，挺直腰板：“微生大人！”

微生隱向他們頷首，徑直走進去。

來到檔案庫房前，門口依然站著兩個人值守。

“來者止步！”

“北鎮撫司鎮撫使微生隱，奉指揮使之命前來調查案卷。”

“可有指揮使手令？”

微生隱反道：“我說了，我奉指揮使之命前來，要何手令？”

守衛態度強硬：“沒有指揮使手令，我們不能放行，對不住了。”

微生隱一橫眉，上前一步，那兩人立刻堵住去路，刀已經出鞘一半：“怎麽，想硬闖？”

此時硬闖也不利，反而打草驚蛇。

他正打算作罷，身後傳來陰陽怪氣的聲音：“這是在做什麽？怎麽還要打起來了？”

那人來到微生隱身側，正是和他同職位的李禹，之前去追殺姜姚起了沖突，原本就不合，那次之後更是記恨。

“喲，這不是微生大人嗎？怎麽要打自家兄弟？”

見他臉色不好，李禹猜到發生了什麽，假裝嚴肅指責守衛：“你們真是大膽，鎮撫使大人前來調查，竟敢攔路？”

說著自己昂首闊步地走過去，竟沒有被攔住。

“鎮撫使大人，過來啊，他們不敢攔你。”李禹表面恭維，實際諷刺不已。

錦衣衛誰都知道李禹是指揮使手底下的人，一進來就被安排在鎮撫使的位子，可以說是指揮使的代表，說什麽做什麽無人敢反對。

微生隱走過去，兩個守衛迅速攔路，可他不是想經過，而是抓住了李禹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人擡起來，然後狠狠摔到地上。

李禹慘叫一聲，扶住自己摔傷的肩膀：“微生隱！你對同僚出手，私自闖檔案庫房，我馬上告訴指揮使！”

微生隱蔑視地瞇起眼睛：“你有時間做攪屎棍，倒不如去找元海國使臣，問問是否有法子救自己。”

李禹臉色一陣紫一陣青，不禁四下看去，仿佛看到所有人都在偷偷取笑自己。

沒錯，他有難以啟齒的隱疾，這也是很多人都知道的。

某次李禹在某個煙花之地流連忘返，微生隱卻帶人闖入辦案，正好裏面有一個多嘴的，傳了出去。

等李禹破口大罵時，微生隱已徑自遠去。

剛回到府中，微生隱就被家仆告知父親找他，茶水還沒來得及喝一口就走。

將軍夫人在侍女的陪同下走來，看著兒子遠去的背影，喊住伺候他的家仆：“隱兒近些日子怎麽老是出門去？”

家仆只說不知，又說：“少爺公務在身，經常在外忙屬實正常，夫人不必太過擔憂。”

將軍夫人嘆氣不語。

書房中，微生將軍負手而立，垂眸看著刀架上的金錯刀。

微生隱抱拳喊道：“父親。”

“你從哪兒回來？”

“經歷司。”

“你在查些什麽？”

微生隱沈默。

微生將軍轉過身來，面色凝重：“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做些什麽事？你以為你是天降正義，公道化身？你以為你能以一己之力改變什麽？年輕氣盛！”

緘默無言許久，微生隱只是說：“不求父親認可，只請您別阻止。”

一片沈寂。

半晌，微生將軍嘆氣道：“我已經以自己為例子，告訴你有些東西碰不得，有些事不該知道，有些人不能得罪，有些東西就是不能擁有。過剛易折，世事易變，雖難以面對，事實正是如此。否則等到你後悔，為時已晚。”

微生隱直言：“父親，您一再隱忍，可是得到了什麽？只要您，不，只要我們還活著，就永遠都是他們心裏的一根刺……”

“夠了！”微生將軍打斷道，“得到安穩，這就足夠了，安心當下不見得比波瀾壯闊差。”

“永遠退步，最後退無可退，永遠懼怕，最後只能將一切拱手相讓。”微生隱道，“您懼怕，您退縮，但我無畏無懼，絕不退縮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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